清丈土地,把隐瞒的土地清查丈量出来,以增加国家的收入
夺情风波,不论在个人的性格上,还是国家改革的政策上,对张居正的影响都非常大。但他不仅没有延缓对国事的改革,反而更激进了。就在夺情前后,他提出三件大政。
第一件,河漕合并。河道与漕运在明朝原来是两个部门,张居正将它们合二为一,并将这两个部门交给支持治河的吴桂芳。由于张居正的支持,吴桂芳起先的治河,很有一些成就,但后来吴桂芳开通草湾,结果却造成更大的麻烦。
此时,潘季驯提出他治河的主张,束淮河的清水,冲击黄河的泥沙,两河并流,这样,黄河出海口以及草湾的问题,会同时都得到解决了。这显然是一个更加优异的方案,万历六年(公元1578年)初,吴桂芳病死,张居正立即改弦更张,全力支持潘季驯治河,到万历七年(公元1579年)秋,潘季驯治河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由于得到张居正的大力支持,潘季驯本人甚至上疏奏请张居正为治河首功。张居正拒绝了,功劳仍归于潘季驯。潘感激这种知遇之恩,这也是后来张居正遭到清算的时候,他宁可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保存张居正的名声,虽然这种努力最后并不成功。
第二件,进行全国性的田亩清丈。这是一个更大的政策,也是全面施行一条鞭法的基础。朱元璋最初定的天下税亩,是超过八亿五千万亩。但是,到了弘治年间,清核天下田土,只剩下六亿二千万亩。这中间,虽然会有一些土地被抛荒;分封给诸王,或者收归官田、学田,但这仅是占天下税亩极小的一部分。国家休养生息二百余年,并没有多少土地流失的理由,仅朱元璋之后,就对贵州整个省进行了开发,国家的税田,应该大量的增加才对,怎么反而少两亿多亩呢?
原来是土地兼并!越来越多的土地,不断从中低产小民手里被侵占,掠夺,收买等各种手段,归并到大地主豪强的手里。大量的土地归并以后,地主豪强为了达到逃税的目的,又通过各种手段隐瞒土地数额,致使明朝账面上的税亩大量减损。另外,不仅仅是税亩,朱元璋还定了天下军屯田四亿多亩,这些土地,不包括在当地官员征税的黄册之内,到了晚明,这些土地也被侵占得所剩无多。粗略的估计,明朝此时至少有一半的土地没有征收到应有的税。
清丈土地,就是把这些隐瞒的土地清查丈量出来,以增加国家的收入。这是要跟整个天下,跟封建社会中最强大的群体作对,没有谁会因为国家的利益,肯把自己的即得利益老老实实的吐出来的。历史上,多少伟大的人物这样为国家谋福祉,其结果,几乎都没有善终。以张居正的智慧,他又如何不知。然而,“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张居正以此为座右铭,也是这样希冀他的同僚和下属的。
这是一场几乎不可能取得胜利的战争,是一个超卓的政治家改革的决心,是面对天下蠹虫抬棺决战的战书。清丈田亩的施行,最大的敌人却不是反对的声浪,而是官员们对清丈田亩在政治意义上的认识不足。有的官员为了增加田亩数为功,多报清丈数据,以尺寸较小的丈量仪器,或者征收其它的田亩来充当虚粮;有的出于“爱民”的理由,则尽量的少报田亩数,或者降低土地的质量,以减轻百姓的负担。
地方官爱不爱民,由谁书写?当然是当地拥有土地的地主阶级,他们才有钱读书,他们才有权替百姓代言。真正底层的民,又有谁来爱?不论是为政绩多报,或为名声少报,对于官员们个人来说,政绩和名声,才是最终为他们个人换取权与利的。
从万历六年初到八年未,时经三年,核天下田亩七亿二千万亩,比弘治年间,仅增长了一亿多亩,成绩斐然,却离实际还相差甚远。
第三件,与清丈田亩同时进行的,是张居正上《请裁定宗藩事例疏》,开始解决宗藩问题。朱元璋的时候,他的儿子孙子们加一起才五十八人;到了永乐年间,就有一百二十七人了。请注意,这个数字仅仅是直系的有血缘的亲属,配偶眷属和其它的一切附带人员并不算在内的。朱元璋在定制之初,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数字是倍增的,而且,倍增起来多么可怕。年份越久,人数越多,几乎是每三十年就翻一倍,二百余年下来,数字已经相当惊人。到了嘉靖八年(公元1529年),玉牒所载宗室人口达八千二百零三人;嘉靖三十二年(公元1553年),一万七千六百六十一人;到了隆庆三年(公元1569年),达到一万八千四百九十二人。这些宗室人员,最高的岁禄是亲王一万石,郡王两千石,以下递减,一共九级,至最低奉国中尉两百石。
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统计,各王府的岁禄开支达八百五十三万石。全天下的税收标准一共才两千多万石,其中,四百万石从漕运到北京,另外四百万石转换成一百万两金花银,供应皇宫使用。除去这两块大项,那剩下的税收总值,了不起就是一千万石粮食的标准。这些剩下的税收,很大一部分还是实物税收,仍然运往京师供应内宫的使用。剩下的,才是要供应政府的开支、官员的薪俸、地方的赈济,灾荒的蠲免等等。
最要命的是,本来军队是不需要从税收里划拨的,但是,随着军屯制被彻底的破坏,越来越多的军需要从地方税收里扣抵,甚至征收到京的粮食或者银子也要大量的运往九边。如果遇到战争,国家费用还会毫无节制的增加。这个账一算,就知道为什么明朝的财政多年以来一直缺钱了。
宗藩问题,是朝廷节流首当其冲的一个大项,也越来越引起朝廷的重视。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出台《宗藩条例》对宗藩进行一次大清理,但这是一个矫枉过正的条例,因为削减太多,终致无法执行。很显然,这不仅是一个长期,而且是艰难的工作,张居正对此提出九条处理建议。然而,张居正不知道,这个政策在他有生之年是完不成了,而且永远也没有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