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入灵魂的虔诚】两河流域文明奠基锥泥板

北京珠迹美术馆

寻觅文明的足迹

奠基是中华古文明的传统仪式，胡厚宣的《殷商史》中有记载，商代皇家宫殿的营建，按照步骤要举行奠基、置础、安门、落成4种仪式。在传统建筑行业，还有“打生桩”的传说，考古发掘显示最早的“打生桩”出现于郑州二里头文化遗址，古城的地基中发现了奠基所用的几个月大的婴儿遗骸。虽然，我们不能用今天的文明，去解释远古时代的做法。但是，古代文明对现今人类生活必然有着深刻影响，现今人类把祭奠的含义淡化，但保留了奠定建筑物的基础这一层形式含义，在一些重要的建筑物，比如大厦、场馆、亭台、楼阁、园林、纪念碑等动工修建之初，采用完整无损、长方形石料作为搭建材料而举行官方庆典活动，被称为“奠基仪式”。

现今人类对奠基仪式现场的选择与布置，有着独特庄严的规矩。比如：仪式举行地点常为建筑物正门的右侧；奠基石应为一块完整无损、外观精美的长方形石料；奠基石上的字体，以白底金字或黑字的楷体字刻写；在奠基石的下方或一侧，安放一只密闭完好的铁盒，内装该建筑物的各项资料以及奠基人的姓名……这些不成文的习俗规定，到底来自于哪里，我们从人类的文明起源说起！

楔形文字泥板诞生于五千多年前，是人类最早的书写载体，更是两河流域文明的三大标志之一。两河流域先后经历苏美尔人、闪米特人、波斯人、加喜特人、胡里特人、埃兰人、库提人等诸多民族数十个王朝的统治，楔形文字泥板的外形和书写方法也经历了许多变化，本文将介绍其中最特别的一类——奠基锥泥板。

图1 拉噶什的总督古地亚的奠基锥泥板，现藏于美国瓦尔特艺术馆

奠基锥泥板的使用年代为阿卡德帝国晚期至乌尔第三王朝初期的200年间，距今4200年左右，是人类文明的首个帝国的王室用于房屋奠基的宗教仪式中的重要一环。

奠基锥泥板的外形就是一个锥子，使用粘土烘焙而成，一般顶端侧面书写有楔形文字，篇幅较长时可延伸至锥体中下部。

顾名思义，奠基锥泥板通常和神庙等建筑的落成有关，其铭文内容也反映了这一点。如图1的奠基锥泥板属于阿卡德帝国崩溃后苏美尔军阀势力割据，争霸群雄中拉噶什的总督古地亚（公元前2144年-前2124年在位），记录了吉尔苏地区（今Tell Telloh遗址，位于伊拉克东南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之间）一座献给宁达拉神（Nindara，拉噶什本地神祇，其妻子是著名的南舍女神）的神庙的落成。这篇泥板的铭文篇幅较短，仅说明了供奉者和所在的神庙，所以楔形文字铭文只覆盖了锥体上部；而篇幅较长的奠基锥铭文则可以包括祈祷语甚至国王对自己功绩的夸示（见后文）。

关于奠基锥泥板的使用方法有诸多推测，最为浪漫的说法认为这些锥子往往被插在神庙的内墙上，露出涂了不同颜色的锥顶，从而形成马赛克图案装饰。这一说法的灵感显然源自宁胡尔萨格（Ninhursag，苏美尔的大母神）神庙中出土的此类马赛克装饰陶钉，这座神庙由苏美尔早王朝时期乌尔城邦的国王阿涅帕达（Aanepada，约公元前2500年）建造，陶钉背面的三色花形装饰互相咬合后会形成规则而又炫目的纹样，见图2。

图2 苏美尔早王朝时期三色马赛克装饰陶钉，出土于Tell al-Ubaid的宁胡尔萨格神庙，现藏于大英博物馆

不过，也有不少学者认为奠基锥泥板是埋藏在房屋基础之下，除了作为功绩的记录，也能召唤神祇以守护建筑，其宗教和巫术用途更为明显。

同样强调这一功能的还有另一类当时流行的铜质奠基锥，其锥顶或锥体侧面往往会浮雕人物、动物或神祇的形象，极富表现力。如图3中的乌尔第三王朝三位国王的铜奠基锥，其顶端浮雕国王顶着篮子的半身像，底部则有国王铭文，和陶质奠基锥泥板如出一辙。

图3 乌尔第三王朝诸王的铜质奠基锥，现藏于大英博物馆，从左至右分别出土来自于：

乌尔那木（公元前2112-前2095年，来自乌鲁克的伊楠纳神庙），

舒尔吉（公元前2094-前2047年，来自乌尔的蒂姆塔巴神庙），

舒辛（公元前2037年-2029年，来自吉尔苏的伊楠那神庙），

更为震撼的则是一枚来自乌尔克什（Urkesh，今叙利亚东北部Tell Mozan遗址，陶洛斯山脚下近土耳其边境）的狮子奠基锥，这是当时两河流域北部的胡里特人割据势力留下的，狮子大张的口似是在喝退入侵者，又似在大声宣读爪下铜版上的铭文（用晦涩的胡里特语书写），向冥府之神涅加尔（Nergal）和本地神祇卢巴达格（Lubadag）祈祷，毁灭一切侵犯者，其守护、驱邪、庇佑等宗教巫术功能一目了然。

图4 乌尔克什出土铜质奠基锥，新苏美尔时期（公元前2200年 - 2100年），现于藏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这些铜质奠基锥的外形显然不适合插在墙里，而是埋在房屋基础之下的。有趣的是，后世君王或地方总督重修神庙时，往往会找到此前埋下的奠基锥，从而引为“神迹”。而最早的那些修建者们，会不会也存了这个心思要惊吓一下虔诚的后人呢？这个人类文明起源的未解之谜，估计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直到公元前2000年后，来自地中海东岸的阿摩利人大举入侵两河流域，对复兴中的苏美尔王朝造成了又一轮冲击。此后几百年中，在苏美尔文化较为浓厚的伊辛还可以找到一些使用奠基锥泥板的记录，比如下面来自埃宁尼沙（E-ninisa，意为“正义之屋”）神庙的奠基锥，由伊辛王国的一位国王供奉。铭文中国王将自己比做牧者、耕夫、看门人，强调自己将为其臣民带来正义。至古巴比伦王国灭亡，使用奠基锥的风俗逐渐消散在历史舞台上。

图5 伊辛国王里皮特·埃西塔尔（Lipit-Eshtar，公元前1934年-1924年在位）的奠基锥，来自埃宁尼沙

古埃及文明也诞生过特有的锥式泥板——葬仪锥，其外形大多数和两河流域的奠基锥式泥板相仿，但铭文并非雕刻在周边，而是用专门的印模印在锥顶。葬仪锥通常供奉于官员的墓中，铭文的内容对应的也是官员的名字和官职头衔。葬仪锥的使用方法尚不明确，也有学者认为它们受到了两河流域的影响，从建筑构件逐渐发展而为专门的陪葬品，以及墓主的身份标志。

图6 柯普托斯的明（Minof Coptos）神的高级祭司和底比斯市长巴萨（Basa）的葬仪锥，古埃及第26王朝（约公元前600年），现藏于慕尼黑国立埃及艺术博物馆

无论是奠基锥的使用方法如何，它们体现的恰是那个混沌初开的时代，人们的虔诚和对超自然力量的敬畏。这些锥子的外形或许暗示着某种“守护”力量，可以将其承载的祈祷和呼唤，永恒地保留在房屋的地基之上，让神庙和殿堂永远为众神所瞩目。

无独有偶，北京珠迹美术馆馆藏一件奠基锥泥板与美国瓦尔特艺术馆藏品为同一主人——拉噶什的总督古地亚，长11.5厘米，整个锥体上刻满10行楔形文字，描述了古地亚为宁吉尔苏神建造埃宁努（E-ninnu）神庙的过程。铭文翻译如下——

“为了宁吉尔苏，恩利尔公正的武士，古地亚，拉噶什的统治者，生产了一应物资，并为他建造了埃宁努神庙，以及他闪耀的伊姆毒古德鸟，并将其复原。”

宁吉尔苏是战神，更是吉尔苏神系中的最高神（古地亚统治的拉噶什城正是吉尔苏神系流行的中心），他的象征是狮头鸟（伊姆毒古德鸟，也就是安祖鸟）。文中提到的“闪耀的伊姆毒古德鸟”可能指神庙里供奉的雕塑。

珠迹美术馆馆藏的这件奠基锥上，楔形文字详细叙述了重建神庙的过程，见证了当时的重大历史事件，具有极高的历史考古价值，影响造就了现今人类建筑奠基方式和习俗。同时，其雕刻犀利、书写规整、品相完美，在金石学上也是很重要的研究资料和艺术品，

这件奠基锥来自于成立于1972年的伦敦Tbc美术馆，1992年时获得这件文明遗珍并在当时开具了图文并茂的来源证明，并经英国古董和艺术品经销商协会、美国古董商协会、英国钱币贸易协会等机构盖章认定。